我們這次就來說說“信”。

說到“信”,從一個單名為“信”的人說起,再合適不過了。

那就是漢初三傑之一的韓信。

說起韓信或“信”,我們可能首先想到的是被講爛的“一飯千金”。大家把這個成語故事當做誠信典範來教育小朋友:老婆婆幫助了韓信,在他餓的時候給他飯吃。韓信說要報答老婆婆,他成功了以後,真的用一千兩銀錢報答老婆婆。韓信多麼知恩圖報、多麼有誠信啊!

韓信以“一飯千金”上了這麼多年的頭條。可是呀,一飯千金這個故事,是有故事背景的。在那個給韓信飯吃的老婆婆之前,有一個給他更多飯吃的鄉長。

韓信在沒得志的時候,苦得不行,也沒什麼賺錢本事,常常要依靠別人糊口。當時有個亭長(秦時的官名,相當於現在的鄉長,韓信後來的上司劉邦也當過)看韓信不是一般人,就常常接濟他。韓信也不客氣,總去蹭飯,一蹭就是好幾個月。亭長的妻子受不了了,一早把飯煮好,在床上就吃掉了。開飯的時候,韓信去了,一看啥也沒有。韓信一怒之下,再也不來蹭飯了。

沒吃的怎麼辦呢?他就去釣魚。可是釣魚他也不專業,還是經常餓肚子。他釣魚的地方,有很多漂母,就是漂洗絲絮的老婆婆。漂洗絲絮在當時是一個行當,非常辛苦,經常會弄裂雙手,並且也賺不了幾個錢。其中一個漂母心好,就拿出飯給韓信吃。她漂洗了幾十天的絲絮,就給韓信帶了幾十天飯,直到漂洗完畢。

吃了漂母最後一頓飯,韓信很感激,對那位漂母說:“以後我一定重重地報答您老人家!”

漂母聽到韓信的許諾並不高興:“大丈夫不能自食,吾哀王孫而進食,豈望報乎!”意思是你身為大丈夫卻不能養活自己,我看到你這樣就替你悲哀,這才給你飯吃,難道還圖你報答嗎?(“王孫”是漂母對韓信的尊稱)

後來就是我們熟知的故事走向:韓信替劉邦立下舉世功勞,幾次被封(或明封暗貶)。被封為楚王的時候,他想起從前曾受過漂母的恩惠,便命人送酒菜給她吃,更送給她一千兩銀錢來答謝她。

下面的事兒就有意思了。

贈給漂母一千金后,韓信又見了那位讓他蹭飯幾個月的南昌亭亭長,只賜給他一百錢(漢代一兩=十錢,和給漂母的千金相差一萬倍)!韓信還跟那位亭長說:“你就是個小人!做好事有始無終。”

……

我們常說受人滴水之恩,甘當湧泉相報。人家怎麼說也在最困難的時候幫過你,最終無非不想再幫了,也沒什麼仇,憑什麼就要被罵一句小人呢?要說有仇,當年就在這地界,讓韓信從自己胯下鑽過去的小混混,韓信還封他做了個官……這到底是以德報怨還是以怨報德呢?是有“信”還是沒“信”呢?

“信”這個字,左邊是單人旁(亻),表示人;右邊是“言”,表示口中所說的話;“信”字本義就是托人捎口信,傳達信息;也表示說出來的話要真實、確切,不說謊話,引申為講信用、讓人信任。

要說“信”字里“說真話”這層意思,韓信還是有些“信”的。他說要報答漂母,就果真報答了。

但是“信”的含義遠不止於此。

《說文》說:“信,誠也。”

《墨子經》說:“信,言合於意也。”

《白虎通》說:“信者,誠也。專一不移也。”

《國語》說:“定身以行事謂之信。”(意思是堅持自身的人格來行事就是信。)

可見,“信”的“真”,不僅僅是言語里的真,更是心裡的真。誠信,首先是自己從內心到言行的真實一致,再將這種絕對真實傳遞到外界,是對內對外的完全誠信。是“言合於意”,是“專一不移”。是心心念念,不會因為任何外物而改變,沒有任何附加條件,不會被任何人和事干擾。

如果韓信心心念念自己要踐行對漂母的諾言,不會還老想著亭長一家背著自己吃獨食,不會要等到自己發達過好幾輪了才想起來報答漂母這事。這麼看來,韓信一飯千金這事,實在不像一個至誠至信之人對自己諾言的堅守和踐行。

信是誠的典範,也是誠的歸宿。金文中的“誠”,由“言”和“成”組成,由此演化出現在的字形。“言”表示所說的話,“成”是高舉斧斤向下砍落,表示完成,“誠”的本義就是說到做到,引申為真心的、確實的、可靠的。

孟子認為誠信是天道人道,還提出了修煉“誠”的方法:“反身而誠,樂莫大焉”,認為反省自己以達到誠的境界,就是最大的快樂。

一諾千金沒毛病,知恩圖報是好事。但是前提必須得是心“誠”。

先不說千金之重給老人,她和她家人這輩子能不能花完,我們只說,如果真心誠意感念漂母,是不是應該在剛混好的時候就報答人家?畢竟對老人家表示情誼還是越早越好,免得你想起來的時候,漂母已經不在了。

何況,韓信下一個舉動就是以百錢對比千金刺激給他更多飯吃的亭長。這舉動就是在以一種志得意滿的高傲姿態居高臨下俯視亭長,表達的意思是在說:看看,當初你對我視如敝履,現在我讓你高攀不起!

……這心態得有多不好。

蘇軾有一首詩叫《石塔寺》:

飢眼眩東西,詩腸忘早晏。

雖知燈是火,不悟鍾非飯。

山僧異漂母,但可供一莞。

何為二十年,記憶作此訕?

齋廚養若人,無益只貽患。

乃知飯後鐘,闍黎蓋具眼。

這詩說的是唐朝王播的故事。王播在父母死後,無所依靠,寄食在揚州惠昭寺,靠和尚養活他。這個寺院就餐有一個規定,就是每餐的吃飯時間都固定在寺僧敲鐘之後。王播沒有為寺院做任何事,每頓飯鍾打響時就準時上飯堂吃飯。日子久了,當然也遭到寺僧的厭惡。有一次,寺僧們先吃飯,后打鐘,讓王播撲一次空。王播當即收拾行李,臨走還在寺院牆壁上憤然題寫了一首詩。後來王播做淮南節度使,大張旗鼓重遊惠昭寺,看見自己從前的壁上題詩,被寺僧臨時用碧紗罩起來應景。王播又在旁邊新題一首:“上堂才了各西東,慚愧闍黎飯後鐘。二十年前塵拂面,而今始得碧紗籠。”(闍shé黎,梵語“阿闍黎”的省稱,泛指僧人)。

寺院已經物是人非,就是自己的題詩,也是新近剛剛被罩上紗籠的。就是說在自己風光的這些年裡,寺院根本沒把他當過招攬香客的大人物,也沒用他做過宣傳推廣。自己的題詩就那麼放那落灰,這還是聽說他這個大官要來,不明就里的小僧罩上的……你說跟一群不懂故事的毛孩子也較不出什麼勁啊!這才題新詩以示惆悵:無論風光不風光都不受重視、較勁還較不起來的感覺啊……

蘇軾作這首詩可不是為了諷刺僧人,相反,蘇軾是真看不上王播。他是借王播諷刺那些忘記人家許多好處、只記人家一點壞處的人。

王播這段和韓信一樣,忘記僧人和亭長給過自己那麼多飯吃,使自己有更多精力鑽研本專業,反而只對人家不給自己的一頓飯耿耿於懷。

這點心胸,好意思說“信”嗎?

王播的生平也很有意思。

在元和十三年(818年)之前,王播做了27年錚錚鐵骨的清官,剛正不阿,不畏權貴,政績一流,幾番起起落落都沒有改變剛正的行事風格。

不過事情在元和十三年開始完全不一樣了。

元和十三年,王播受宰相皇甫縛的排擠,調離中央,去任偏遠的劍南西川(今四川成都)節度使。這次貶謫,對他的打擊簡直脫胎換骨,竟然能讓他一改過去幾十年的為人作風,專以奉迎權貴為務,如此轉型居然也官運亨通。在唐穆宗、唐敬宗、唐文宗三朝,王播居官10年,並兩次出任宰相,就是靠苛剝人民,賄賂皇帝和宦官取得的。一直到72歲病死,都在官場以狠毒作風如魚得水。

……多麼分裂的人格。

 

 

從為官之道的“信”到不“信”,王播轉型得是最徹底的。

“信者,誠也。專一不移也。”誠也好,信也好,說到做到不難。難的是專一不移,無論怎樣都不改變。因為一次受挫就改變自己為官的信念,王播這前面半生的“信”,也不是真“信”。

還是孔子那句話:信,德之厚也。

真正的“信”,對德行、對心胸、對氣度是有要求的。是專一不移,是沒有任何雜念的,是自覺的、堅不可摧的信守。

這才是真信、大信。

小信是脆弱的、不堪一擊的;只有大信,才會讓你堅不可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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